夜讀

夜讀

◎肖勝林

　　少年時，節氣到了寒露，天短夜長，就得到學校夜讀了。下午放學回家，吃幾口晚飯，須得趕緊去學校夜讀。學校在村西，離家遠，聽多了鬼怪故事，一個人不敢走夜路，便結伴而行。走得快，四周安靜，只聽見腳步聲匆忙。入了冬，有時路上有積雪，積雪映著皎潔的月光，發著冷冷的光。那些積雪，在腳下“咯吱咯吱”地響。

　　上學校會經過一家小賣部，小賣部里有一臺收音機。那年冬天，逢袁闊成說《三國演義》，店主便會把聲音調到最大。某晚，我實在經不住誘惑，執拗地離開伙伴，一個人站在門口聽書。小小的心融進評書里，待評書說完，才發覺已到了夜讀的時間。于是，飛奔向學校。

　　一路沒了害怕心，即使腳底雪滑，摔了跤，也快速爬起，顧不得拍打身上的雪花，氣喘吁吁地跑到學校。到教室前，瘦高的數學老師正站在門口，他盯著我看，雖然在夜色里，我也感到了他嚴厲的目光。

　　“別沒出息！”老師威嚴的話語令我漲紅了臉。

　　再也沒有在那家小賣部逗留過。

　　教室里懸掛了兩只燈棍，“嘶嘶”響著，發著明亮的光。但那時電不穩，動輒會沒了電。上夜校，得自己帶根蠟燭。沒了電，蠟燭點起來。一個班四十多名學生，四十多根蠟燭點亮。燭光里，同學們大聲背誦那些名家的文章，或者去絞盡腦汁地計算“AD=DE”。

　　夜讀，每晚都有老師守著同學們。記得初一那年，夜讀安排的語文課。我們背誦課文的時候，白頭發的語文老師背著手在教室里踱著步。當教室里背誦課文的聲音漸漸小下來，老師便使勁咳嗽兩聲，又拍兩下手。教室里安靜下來，這時候老師會給我們講故事。

　　老師講故事，總會聲情并茂。他講京城里有擅長口技的人，僅一人、一桌、一椅、一扇、一扶尺，卻能演繹千萬種聲音；也講屠夫晚歸，遇狼、殺狼的故事；還講女英雄花木蘭替父從軍，“將軍百戰死，壯士十年歸”……故事多，每每我們聽得入了迷。故事講完了，他總淡淡一笑，說這些故事都在課本上。

　　“好好學習，我們中國的文化可是博大精深啊。”他掃視全班，諄諄教誨。

　　深秋及至寒冬，村子里放映電影的次數多起來。當電影開場，電影里槍炮聲清晰地傳到教室，傳到每一個同學耳朵里，整個教室里便有了躁動不安。我們一遍遍將目光看向窗外，盼著胖墩墩的教務主任吹響哨子。

　　而往往是哨聲會提前響起。這時，留長發的英語老師瞇瞇笑著，手一揮，說：“看電影去啊。”于是，整個教室里沸騰起來，呼啦啦，同學們涌出教室。

　　書讀到初中三年級，我卻沒了看電影的權利。同學們跑出教室的時候，四方臉的班主任站在門口，堵住我們幾個，領我們去他的宿舍。

　　他說：“一寸光陰一寸金，明年就要中考了，你們幾個是學校的希望，得抓緊時間學習。”然后，他從抽屜里拿出幾張試卷，說：“認真做吧。”

　　老師沏一杯茶，“噓噓”地喝著。我們真的安靜地去做試卷。起初電影里“沖啊殺啊”的聲音猶在耳畔，慢慢地，精力全在了試卷上，那些聲音就遠去了。

　　已是深秋，夜晚，一個人走在安靜的村子，不覺走到村西。那少時讀書的學校還在，現在已棄之不用，學校漆黑。忽就想起那些讀夜校的時光，感嘆幸遇良師，而不曾負了韶華。